12月的冬天，河南的镇平县已经开始下雪。
早晨8点半，雨点夹杂着雪粒子扑簌簌地落下来，乘着北风钻进行人的脖子里。
“这会儿，我们这儿的天气就已经很冷了，但是市场还热闹着哩。” 镇平县玉管委副主任宋哲说。
沿着建设路向北一路开去，路两旁随处可见两三米高、甚至十多米高的石刻雕像，没有色彩雕琢却仍气派壮观。
来镇平县买货的二手货商们都知道，看到这些巨大的石雕，就离石佛寺不远了。
石佛寺位于镇平县城西北10公里处，镇域面积148平方公里，总人口5.1万人。自古以来，素有“玉雕之乡”的美誉，是南阳玉雕的发源地，也是全国规模最大、价格最低的玉雕加工销售集散地。
近年来，石佛寺先后形成了14个玉雕专业村，建成了石佛寺翡翠玛瑙市场、玉镯、玉白菜市场、玉雕摆件市场、玉雕湾综合市场四大专业市场。
90后玉石商家陈创的玉石淘宝生意也从这开始生根发芽，如今发展至类目前三，年销售额达1000万元。
另一边，石佛寺批发市场里头，淘宝直播基地真玉天地的主播们裹着棉衣冲进直播间，打完卡，又纷纷从基地里涌出来，把手机架在自拍杆上，奔向不远处街边的玉石摊子，和市场的档口去了。
宋哲说，自从淘宝直播在这里涌现，像一阵席卷而来的飓风，把从前玉器市场的繁荣景象又重新刮了回来。
摩肩接踵的档口市场
他梳着油亮的大背头，身披一件黑色的麂皮大衣，一双黑色皮靴。古晨珠宝老板陈创，已经在淘宝上卖了10年的玉。
早晨，到了市场里头，陈创随着人流穿梭在档口铺子前，不时，拿起一些玉石籽料和成品左右翻看，仔细端详玉器的肉质、皮色和做工。
“宝宝们早上好，这是一个（直径）12到13mm的一个珠子，2500元的秒杀价，珠子的形状是贴合手部的设计，近两年比较流行这样的珠子，大家有喜欢的都可以和主播讲，主播都可以为大家挑选。”陈创店里的主播小鹿手举驾着手机的自拍杆，小心翼翼地从陈创身旁挤过，转而继续穿梭在摩肩接踵的市场档口内。
“这一片可以看看。”陈创用手点了点几个摊位，神秘地一笑，“我看了一下，这几家卖得都是好东西。”
出生于玉雕世家，陈创从小见得最多便是和田玉和翡翠。
陈创依稀记得，还不懂事的时候，爷爷就已经在做玉石的加工，他隐约知道，那是要出口去国外的玉石。“外国人特别喜欢平安扣形状的玉器，大的小的，我听说很多人都是拿去家中做装饰。”
陈创说，在镇平县，当地的孩子无论上不上学、成绩好坏，玉石雕刻的手艺是不能丢的，“那是吃饭的家伙。”
每逢过年回去，街坊邻里总要拉着陈创说上一句，“这孩子7岁就会自己打磨平安扣了。”
“我不记得了，但是他们总说这个事儿，说雕刻得像模像样哩。”陈创憨厚地一笑，或许就是那时候和玉石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“寸土寸金”的石佛寺老街
石佛寺玉石生意的历史要追溯到秦汉时期，随处可见的玉摊子是石佛寺百年历史的烙印。
2003年12月，一天周末，13岁的陈创6点半就起了早，跟在父亲后头上了摩托车，他要跟着父亲到石佛寺的老街去摆摊卖玉。
从高丘家里去老街，骑摩托大约一个时辰的路。北风呼呼灌进衣服里，耳朵也被刮得生疼。
7点半，天还没完全亮开，陈创就到了老街上，父亲的租位跟前。一块呢布，一个马扎。陈创看见父亲从随身携带的货箱里，熟练地摆出一排排做工精细的玉器来。
“那一片是寸土寸金的。”陈创说，除了租出去的摊位，街上不会种树，也没有任何摆设，到处都是货主和往来的货商，把那一片长不到两公里，宽约7米的路挤得满满当当。
而街边的楼里基本都是档口，卖玉、加工、鉴定，一条龙服务。“摊位摆在谁家门前，就谁收费，2003年的时候，租金按天收费，一个档口是一块钱，而现在是按一块砖头收费哩。”
生意红火的可不止货主，还有“镶嵌”在楼里的小旅馆，20元、30元、60元一晚，到如今依旧如此，无论装潢好坏，客满是常态。
老街上，人不停地走过，大多都不是本地人。倒货的、进货商、批发商都在这里汇聚。
“像极了清明上河图的场景，只不过我们的摊位上不卖菜，卖玉。”陈创说。
合伙“起义”的优等生
镇上的孩子，都觉得开档卖玉、赚钱娶妻就是自己将来的归宿。
2006年，陈创上高二。
那会儿，陈创有两个好哥儿们，胖子和大个。三个人成绩优异，又贪玩。
暑假前，胖子拉着陈创和大个说，“我有个亲戚在洛阳做玉石买卖，做得挺不错，咱们从石佛寺弄点玉，过去让她给我们在市场找个位置摆摊就行。”
两人一听，感觉这事儿靠谱，三人就相约回家“起义”。“想出去尝试一下。年轻人就是这么狂妄啊，就觉得靠我们的能力不上大学出去也能赚到钱，也能干一番事业，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，哈哈。”
放暑假回到家，陈创吞吞吐吐说出了自己的“创业”计划，并请求父母给予2000元创业启动资金。不料，直接被拒绝不说，父母完全不接陈创的话，“不带搭理我的，姐姐也劝我好好上学，别想太多。”
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，陈创在家“死缠烂打”闹了两三天后，父亲终于同意了。
“那天吃过晚饭，我爸就把2000块钱往桌子上一放，撂下一句‘你们出去发财吧，去受受苦你们就知道了’。”
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，三个人就在石佛寺老街集合了。“自己花钱买玉，每个人都差不多买了1700元左右的玉。”陈创回忆说，去洛阳的火车票每人又花去了20元，当时身上只剩下了一两百元。但三人天真地认为，到了当地，花上一两天的功夫，肯定能挣到钱了。
一共拿了5000元的货，三人坐上驶向洛阳的铁皮火车出发了。
三人看着风景聊着天，约摸过了4个小时，就到了洛阳。
陈创记得很清楚，洛阳的老城区里，路有些狭窄，转了几圈后就看到了几个招租电话，花了100元，三人租下了一间10平米的平房，房间里就一张1米8的床，三人各自带了一条毛巾被，就在那住下了。
第二天一早，三人根据胖子亲戚的介绍，去了洛阳古玩城。一张黑绒布，摆上玉，席地而坐，他们便开始等着生意上门。
货也没了，钱也没了
可是，传说中的生意并没有来。看到三个新面孔，来询问年纪的人倒是不少。
人来人往的古玩城里，也不乏一些古玩的“高级玩家”。
两三天后，一名头发花白，穿着得体，长相素净的老人出现在了三人的档口，从旁边摊位捞了张凳子，就坐在了摊位跟前。
把三人摆出来的玉石一件件依次观察了一遍。“我们当时非常激动，觉得中午终于能吃点好的了。”
没想到，看了大约半个小时，老人家语重心长地说了句，“东西都是真东西，料子还可以，工艺不是很精细，又没有特色。”
“大致就是说东西过时了。”陈创无奈地叹气，和三人聊了大约20分钟，老人家又转悠到别处去了。那是三人在古玩城逗留的第四天，依然一无所获。
到了8月初，三人已经没钱吃饭，只好打道回府，顺便调整一下产品。
“第二次去待了半个月左右，卖了800元钱的东西，然后开学了。”陈创说，尽管已经高考在即，他和胖子两人还是决定，继续做生意。
于是，背着货，两人前后又去了两趟洛阳，一趟西安，两趟郑州。
“卖点钱了就补充一点货，但加上日常开销，还是入不敷出，最后货也没了，钱也没了。”
第一个“黄金时代”
新疆是和田玉籽料原石的原产地，“要做玉石生意，非去新疆不可。”
2007年年底，雪还非常大，天很冷，陈创背起行囊，坐了一天一夜的硬座火车，只身到了乌鲁木齐。
6月，新疆还不热。陈创听闻，淘宝网上可以卖东西。
于是，陈创立刻上网吧试着注册了一个淘宝账号。“接着在上面搜索，有多少卖玉的，什么价格，什么成色的。”
琢磨了大半年后，结合原石的进价和老家的成品价、批发价，再对比网上的零售价。陈创一拍脑袋，就下了决心，“这事儿能做。”
2008年1月，陈创花了2000元买了一台卡片机，开张了第一家淘宝店。
“立竿见影就赚到钱了。那个时候，做淘宝的人还比较少。”背靠产业带，加之网上卖和田玉的商家少，借着淘宝，陈创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“黄金时代”。
2009年年底，开淘宝店两年，陈创看了一眼银行卡里的余额，20万。
也是这个时候，陈创结婚了。
淘宝直播来了
一直到2016年之前，陈创陆续开了3家淘宝店。
运营方式简单粗犷，“基本就是烧直通车、买流量。”生意红红火火，一年大约能挣个小几百万。
那时的陈创，压根没有感受到，镇平县上的玉石市场已经开始有些动荡。
这种变化，只有如今“真玉天地”的老板满多感受得最真切。
真玉天地建成之前，是一个个蓝色的大棚，“那会儿‘真玉天地’刚刚改造好，20000平方米的场地，一层精品馆主要经营中高档玉器批发零售；二层品牌馆包含精品店、品牌形象店、大师工作室、会议会展多功能厅、石佛寺历代大师作品陈列馆；三、四层规划为美食广场及精品酒店。”满多介绍。
但没成想，改造完成之后，却遭遇了玉石市场的“交易滑铁卢”。“由于来往交易的二手货商变少，这边的市场萧条了，玉雕大师们纷纷搬走，我们的工作室都租不出去了。”
正当她苦恼不已的时候，满多发现，市场上，却有部分像陈创一样的玉商，不但没有受到影响，反而日益富裕起来。
“我就发现原来是有部分玉商开始转型做淘宝卖家。”也是那个时候，满多在淘宝上看到，淘宝直播日渐兴起，“四会那边的直播市场给了我灵感。”
于是，满多开始把三层一个个工作室改造成为一个个精美的直播间。
第一个淘宝主播芸芸
2017年3月，陈创的淘宝店申请开通了直播权限。
“达人、商家都可以开通，但是要有一定资质。当时的门槛是店铺要有4万粉丝，一颗蓝钻。”店铺的运营总监王小星说，我们成了市场上第一批做直播的商家。
那时候，在镇平，还难以找到专业的玉石主播。7月上旬，古晨珠宝的客服芸芸开始尝试做直播，“让她看别人的珠宝直播，每天不停看，学习专业知识。看书学习，同时看别人直播做笔记。看其他主播讲解货的方法，及直播时间、节奏的安排等。”
一开始，陈创的淘宝店只有芸芸一个主播，一天直播4-5个小时。
“刚开始我们卖原石小籽料，1000元左右一粒。一个月卖个几万块钱。”王小星说。但他发现，这些原石小籽料并不对买家们的胃口，一天基本只能卖出一件货，退货率高达25%。
“去年10月，我们开始调整货品，以手镯和吊坠为主。同时，微淘的图文、短视频我们雇了一个专人去发布，平均一天发送两条。”
“我们淘宝店里一家店有7、800个SKU，现在直播销售额占到30%，退货率只有10%不到，月销量翻了三四番。”王小星说。
去年双11，古晨珠宝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备战。主播团队扩充至6人，直播时常延长到一天10-16小时，还专门配备了3个直播助理。
货品上也进行了调整，以2000元-4000元客单价的玉石为主。
2017年11月10日早上开始，满减信息、优惠券的告示就张贴在3家淘宝店的首页，“前15分钟三家店铺的直播销售额达到了15万，在平时，一天也很难达到这个数字。”
王小星笑笑说，直播间的盛况一直到第二天凌晨3点才逐渐消停下来，总销售额过百万。
被抢占一空的直播间
商家逐利，玉商们闻风而来。
今年4月29日，“真玉天地”淘宝直播基地正式成立，基地的直播间扩张至100多个。
规划好的直播间几乎被“抢占一空”。“等我们要去租的时候，早已经租完了。幸好，后来又腾了一间出来。”陈创说。
半年之后的双11，“真玉天地”的一百多个直播间共创下1000多万的销售业绩。
今年，珠宝文玩一跃成为淘宝直播交易额最大的商品类目，同时仍在保持高速增长。淘宝主播百万粉丝人数超过1000人，可谓是真正的一呼百万应。“真玉天地”就是珠宝类目在淘宝直播高速飞驰的一道缩影。
除了疯狂涌入电商市场的玉商外，还有一批卖玉的走播型主播也跟着涌了进来。
在“真玉天地”的隔壁，拥有近2000个玉摊子的玉之友商贸城，成了走播型主播的“主战场”。
一个人，一个充电宝，一根自拍杆，一台手机，在石佛寺玉石批发市场人潮涌动的档口，这样的零售主播随处可见，95后伟伟就是其中一个。
注册了淘宝账号，开通淘宝店铺，上架直播链接，便每天活跃在各大市场，为买家们挑款、看货、买货。
“他们类似于买手，这也是今年直播在我们这里兴起后，一道独特的风景吧。”王小星说。在这里，帮助开通直播权限、解决直播各类“疑难杂症”的公司也逐渐应运而生。
除了河南镇平，广东四会，云南瑞丽等产业带借助直播进入单日成交额过千万俱乐部，广东四会更是双11当天直播引导成交额超过7500万元，相比去年增长了近10倍。
玉之友商贸城的外头，远远就能看见悬挂着直播字样的红色横幅，在12月的北风里卷了边，黄色的大字映着雪花，熠熠闪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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